新潮副刊丨最后的玉米

今夏的最后一茬玉米，沾滿西鄉(xiāng)的露水和月光。

在西鄉(xiāng)老家，白露時節(jié)玉米也到了尾聲。那些原先郁郁蔥蔥的玉米莖葉，在秋風(fēng)的陣陣吹拂下顏色漸深，直至發(fā)黃發(fā)枯。而此前滿眼可見的谷棒也愈來愈稀，掰一個少一個了。

見我回來，母親一吃過午飯就說，今天把僅剩的那些玉米都掰下來吧，全給你帶走。

知子莫若母。又香又糯又甜的西鄉(xiāng)玉米，一直是我的最愛，一下子啃上三五個根本不在話下。那煮玉米的茶清甜怡人，我也從來舍不得倒掉，總是等它冷下來，慢慢地啜飲，既解渴又消暑。

廚房后面的玉米地里，一株株日益憔悴的玉米在秋風(fēng)中簌簌作響，似在奏著生命最后的樂章。母親挨個檢查著每株玉米，不放過任何一個，不知不覺中已走進玉米地深處。瘦小的她幾乎被玉米稈完全淹沒，如果不細(xì)看，誰也想不到這片已泛黃的“青紗帳”里會有人。

西鄉(xiāng)的莊戶人家，一般舍不得把最好的田地用來長玉米。就連家前屋后的邊角地，也基本是果蔬的天下，玉米只能長在最零碎、最貧瘠的補丁地里?？赡赣H為了我的“玉米癮”，竟“奢侈”地將廚房后的幾分地騰出來，專門長起了玉米。這玉米還有個弊端，就是密密匝匝，影響通風(fēng)，使得屋里格外悶熱。母親卻不以為意，說有電風(fēng)扇呢。

別看這并不肥沃的一小塊地，在母親的悉心侍弄下，竟煥發(fā)出特別旺盛的生機。點種，出芽，澆水，施肥，鋤草，治蟲……隨著母親“田里繡花”般的拾掇，一個個豐盈飽滿的玉米棒子，似接力一般層出不窮。整個夏天，我家玉米從沒斷過，隔三差五就會煮上一鍋。

尤其是晚上“爬格子”到深夜，肚子餓了就啃上幾個香甜的玉米棒，佐以可口的玉米茶，儼然最美的補給。每每此時，我就會想起母親，想起她被“青紗帳”覆蓋的身影，渾身好像增添了一股源源不絕的力量。

此刻，雖然已是初秋，中午時分的玉米地里依然燠熱無比。約莫一炷香的工夫，一身汗水的母親終于從玉米地里浮了出來。偌大的竹籃里，一只只玉米棒排列得整整齊齊，宛若編織歲月長帛的梭子。

顧不得喘口氣，母親又開始剝玉米。悠長的巷子里，串巷風(fēng)徐徐吹來，母親的白發(fā)不時被掠起，搖曳如寂寥的秋草。裹在玉米棒外面的包衣已看不出青綠色，仿佛失去血色的軀體，在午后的陽光下呈現(xiàn)半透明狀，隱約可見枯槁的紋理。

三下五除二，母親已將一只玉米棒的包衣層層剝盡，瑩白光潔的玉米霎時展露出來，讓人眼前一亮。可那么多棒子剝下來，盡管有我和老父親的幫忙，母親依舊滿臉汗珠。她接過我遞上的毛巾，草草地擦了幾下，就開始將玉米棒裝袋。

一回城，我就遵照母親的囑咐，趁玉米棒新鮮，將它們悉數(shù)放到鍋里，煮了起來。與以往不同，這次的感覺竟有些特別，是因為這是今年最后一次吃玉米了嗎？我自己也說不清。一邊想著，我一邊安慰自己：明年的夏天，又會有只此青綠的青紗帳，又會有連綿不斷的玉米棒……

可明年，母親又老了一歲，白發(fā)又多了一茬，皺紋又密了一層，玉米棒又少了一季。唯有那份舐犢情深的牽掛，始終青蔥如初。

“學(xué)習(xí)強國”江蘇學(xué)習(xí)平臺編輯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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